《红楼梦》中妙玉和宝玉的关系
二、出世却也入世
宝玉为人真正乖觉,也善良。且看他如何为刘姥姥讨要杯子:宝玉和妙玉陪笑道:“那茶杯虽然脏了,白撂了岂不可惜?依我说,不如就给那贫婆子罢,他卖了也可以度日。你道可使得?”
妙玉竟然就同意了,只是表示不与刘姥姥交接。宝玉笑道:“自然如此,你那里和他说话授受去,越发连你也脏了。只交与我就是了。”更有甚者,提出来叫小厮来抬水洗地——这话也真真只有宝玉想得出,说得来。而“抬了水只搁在山门外头墙根下,别进门来”这样的话,大约也只有妙玉说得出口。
宝玉如此善解人意,妙玉必当对宝玉刮目相待。于是在宝玉“落第”被罚之际,便有了《访妙玉乞红梅》的佳作:酒未开樽句未裁,寻春问腊到蓬莱。不求大士瓶中露,为乞孀娥槛外梅。入世冷挑红雪去,离尘香割紫云来。槎枒谁惜诗肩瘦,衣上犹沾佛院苔。
得了红梅归来,宝玉笑着跟众姐妹说:“你们如今赏罢。也不知费了我多少精神呢。”我也不知道怡红公子“费了多少精神”,只是想到,访妙人岂不比赏红梅更令人遥思遐想?想象之中,那栊翠庵的傲雪红梅是一片香雪海,艳丽的瓣,明媚的蕊,疏影横斜,暗香浮动。那踏雪寻梅的公子,独自一人迤逦而至。乍见宝玉,妙玉是否有瞬间的错愕?他必是笑意盈盈,眉眼含情;她是否神色如常,衣染梅香?
他们可曾一起在槛外听雪赏梅,他们是否也吟诗作对、把酒言欢?他是否为她的清冷出尘而怦然心动?她可曾也有凡心一动的沉醉粲然?
“不求大士瓶中露,为乞孀娥槛外梅”。宝玉的话永远无比真诚动听,倒也不一定要作为情话去听。两个心意相通的人,心灵的契合,在冰雪空明的琉璃世界里相遇,更有那红梅花吐胭脂,香欺兰蕙,此情此景,怎一个“美”字了得?王希濂评,“可见妙玉心中爱宝玉殊甚。前说不给茶吃是假撇清,此番分送红梅亦是假掩饰。”
我从来不愿意以这样的犀利的目光去剥落一个少女的情思。妙玉诚然是“云空未必空”,但她“假”吗?总觉得,吃茶也好,送梅花也好,恰恰是她小女儿家真性情的体现。这种真情流露很美好,美好到黛玉都不会吃醋,而是选择了理解与欣赏。宝玉去乞梅之时,李纨要派人跟着,被黛玉拦了下来,说:“不必,有了人反不得了。”于是,妙玉芳心大悦,一时兴起,再分送梅花给众女儿,将自己的喜悦与众人分享。
三、槛外亦是槛内
窃以为,一访妙玉就很美,无须再访。一枝梅花已是遗世独立的难得,妙玉再送众姑娘每人一枝,满足之余,难免让人有一点兴意阑珊之感。所谓的众生平等,永远是不含悲喜的淡漠,唯有情有独钟才让人心旌神动。妙玉之于宝玉,就是情有独钟。
宝玉生日,妙玉给他送来生辰贺帖:“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”。宝玉一觉醒来,见了这个甚是惊喜,“跳了起来”,埋怨丫鬟们没有及时知会。他非常重视此事,甚至要找黛玉替他出主意回帖。恰好路遇妙玉旧交邢岫烟,像得了救星,终于将“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”的回帖隔着门缝塞进了栊翠庵。“槛内人”,如此有自知之明,竟是连“槛外人”的门都自觉地不踏入——妙玉该是会心一笑吧?
看邢岫烟在宝玉面前批评妙玉的话:“她这脾气竟不能改,竟是生成这等妄诞诡僻了”,“僧不僧,俗不俗,女不女,男不男”。这样的评价让我对好女儿邢岫烟有些许失望:她不懂妙玉,应该也不懂宝玉了。被宝玉称作“闲云野鹤”的她,也有些胶柱鼓瑟的拘泥。
此人,当是宝钗一类人,并非宝黛、妙玉一派。宝玉却为妙玉“辩护”,他说妙玉“原不在这些人中,原是世人意外之人”。这样的懂得,黛玉也有。所以在妙玉毫不客气地批评她是“大俗人”的时候,她并不恼怒。脂批:“盖妙玉虽以清静无为自守,而怪洁之癖未免有过,老妪只污得一杯,见而勿用。妙玉真清洁高雅,然亦怪谲孤僻甚矣。实有此等人物,但罕耳。”对妙玉的“天生成孤癖人皆罕”,脂砚斋给了最大程度的理解与体谅。而王希濂的批评,似乎恰恰是妙玉“太高人愈妒,过洁世同嫌”的现实写照。
在我看来,宝玉与妙玉之间微妙的情感于这这凡俗的世间,是一种美丽且珍贵的存在。有时候,我竟然庆幸红楼梦的残缺不全,如此就可以不看妙玉的“可怜金玉质,终陷淖泥中”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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